记得有位作家说过,“诗人在写诗的时候,都习惯于忘掉自己是一个吸食人间烟火的人”,“在诗的无尘空间里,肉身是为表达灵魂而存在的”。我没有写过诗,也不曾亲见过诗人作诗,自然也就无从领略那种灵魂出窍的境界。但诗人我是见过的,坠入红尘的诗人,似乎与寻常的我们并没什么两样,他们一样关心房市与股市,一样关心粮食与蔬菜,但诗人之所以成为诗人,笃定有一颗异于常人的灵魂,诗意地栖居在貌似寻常的凡胎下,必定!
天才的诗人是高危人群,这一点已经被反复印证。因为有比天之才,他们往往习惯于站在高高的云端,写诗的时候如此,不写诗的时候亦如此。然而,很多时候,命运对天才并不多些体恤,他们和最底层的百姓一样,也会遭遇贫苦、遭遇疾患、遭遇种种他们不能承受的物质与精神的困境,并不因为站得高,就可以逃避与俗世艰难辟面相逢。
问题在于,这样的遭遇对于寻常百姓来说,不过像是出门摔了一跤,不会因此摧毁前行的意志,也不难重新站起来。诗人就不同了,从云端跌落下来,红尘万丈,非死即伤。
怪不得很多诗人写着写着会选择逃离,转行写散文,或写小说。这让我想起一次闲聊,我问X:“Y原来诗写得那么好,为什么后来不写了?”X不假思索地说:“他怕死!”
我大笑,却也不得不承认,天才的海子死了,他以放弃生命这种决绝的方式,让他的诗优美地活了下来,我们才会因此知道清贫诗人的幸福,其实根本无关物质,不过就是“喂马、劈柴、周游世界”,因此知道天才的诗人也会在梦中唤着“姐姐,今晚我不关心人类,我只想你”。
所幸,海子是个绝版,用诗人成就诗歌,代价未免惨痛,价值也实在不好评估。所以,多数诗人已经学会适时下凡,高处不胜孤单,不胜寒冷,哪比得烟火俗世热闹温暖。
但诗人终究是敏感脆弱的,有时还会有孩子般的纯真与率性,孩子般的无辜和茫然,当然,诗人还可能是忧郁的、浪漫的、豪放的,甚至还可能是怪异的、癫狂的,这些仿佛都是诗人的标签,就算在滚滚红尘里,也是异常醒目,不容忽略。
通常,诗人的热情总是旺盛,在这隔膜的尘世,这热情相当稀缺,因此也愈显弥足珍贵。
饭局烟酒茶,也只有诗人才肯用奢侈的诗歌佐餐,热情地吟诵,豪迈地喝酒,不管人家爱不爱听、听不听得懂,也不管人家是真喝彩,还是假逢迎,他只管借酒遁世,且陶且醉。
也只有诗人肯为一桩无关自身利益的事情,不计得失,不求回报,不辞辛劳,以诗人的超拔姿态,全心投入,用高蹈的言行写诗。
也只有诗人肯对一切美的景、美的物、美的人饱含深情,却又心怀敬畏。徐志摩说,“一生至少该有一次,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,不求有结果,不求同行,不求曾经拥有,甚至不求你爱我,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,遇到你。”事实上,诗人祈求在最美的年华里遇到的人,他有幸遇到了,而且不止一个,而且一个比一个美丽。每一场遇见都是铭心刻骨,心力交瘁,我们似乎不能用简单的俗世的眼光,来考量他的一场又一场华丽爱情,诗人的真诚不容怀疑,他把爱情献给了诗,又把生命献给了爱情。
身在红尘,似乎,也只有诗人肯支付高昂的生命成本来成就经典,或用爱情,或用生命。
可是,我实在想不明白,这究竟是诗歌的救赎,或者,这原本就是诗人的宿命?